2023-08-04 13:22:50 来源 : 潮新闻客户端
潮新闻客户端 李新章
在泰日老宅的旧物里，我遭见了一本特殊的月份牌。
患阿尔茨海默症，在医院躺了三年的岳父，没有熬过这个特别寒冷的冬季，于今年1月6日病逝。
【资料图】
初丧里，女儿说：“外公生前喜欢练书法，我们找找他的手迹吧，空了看看，留点念想。”于是，我和妻子在他的书房里到处翻找，却没找到。妻子说：“找不到是对的，阿爸一生节俭，平时练毛笔字，都是写在旧报纸上的，都被当成废品处理掉了。”
岳父过世60天，是旧俗“旮河”的大日子，泰日老宅来了许多前来祭奠的亲眷朋友。妻子和她姐忙着接待客人，我在厨房打下手。去灶头间里寻找碗碟时，在砖灶后面的柴堆上，我看见一本8开大小的2010年的月份牌，已撕掉几页，是往灶膛里烧柴时引火用的。它们的背面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钢笔字，蓝黑颜色的，是岳父的笔迹。一篇长文，是毛泽东的《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》，临摹的是黎汝相的钢笔行书；另一篇短文，是一首歌词——《真的好想你》。
岳父是军人，转业后当过工商所所长、县畜牧局的基层书记。他一生勤俭、刻板，做人做事都有章有法，一板一眼。在我的认知里，像他这样在抗日战争时期出生的老党员，对共产党，对毛主席，有着无比的崇敬和无限的热爱，临写《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》，是完全符合他毕生的信仰，符合他的价值观的。可他偏偏还写下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，还是一首情歌，这是我始料未及的。
这篇《真的好想你》的硬笔书法，没有临摹名家的字帖，完全是岳父自己的风格。挣脱了章法的羁绊，每一笔，每一画，都是他自己的主张，都是他自己的心声，走笔自由、洒脱，像弹奏，像奔跑，像宣泄。
这是一首周冰倩的成名曲。其中有一句“我在夜里呼唤黎明”，岳父误写成了“我在夜里呼唤你的名”，应该是听着录音默写时，耳误造成的。岳父很少唱歌，像他这样的老革命，要唱也应该唱《红星照我去战斗》和《我的祖国》，可他却偏偏记下了这么一首《真的好想你》。
那一刻，他在想谁？
妻子说：“他是想奶奶了。”看我仍一脸疑惑，她拿出那本月份牌，指了指那篇《真的好想你》补充道，“你看落款上的日期，2011年2月28日，这是奶奶过世的第七天。”
我似乎明白了。
妻子曾说：“阿爸是个不善表达的人。”我想，他们这样年纪，又有这样经历的人，即使要表达，也是隐秘的，不张扬的，是“叶子底下脉脉的流水”，是一个人的“荷塘月色”。这样想着，我仿佛看见，2011年2月28日，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，或者，是春寒料峭的夜晚，岳父把自己关在书房，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发高烧，母亲撑着油布伞，背着昏昏沉沉的他，一步一打滑的情景。
或者，他要去参军了，母亲亲自为他别上大红花，笑着流泪的样子。又或者，母亲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点心，微笑着对他说，这是你最爱吃的芝麻汤团，快趁热吃了……当他无意间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，无意间听到周冰倩如泣如诉的声音：“真的好想你，我在夜里呼唤你的名，天上的星星哟，也了解我的心……”歌中的每一个字，都刺痛着他的心灵，却又温暖着他的思念。于是，他便从抽屉里拿出钢笔，心化于手，手化于笔，笔化于墨，墨化于纸。在那本月份牌的背面，写下了这首歌，写下了他对母亲的无尽的思念。
有时，我拿出那本发黄的月份牌，翻到那首岳父亲笔写下的《真的好想你》的地方。当我的手指在钢笔字上轻轻地抚过，当岳父隽永、洒脱的钢笔字又一次映入我的眼帘，冥冥之中，我听到一种来自2011年2月28日的思念，它们在无声地歌唱。
有一天傍晚，我跑步回来，听到里屋传出一首熟悉的歌曲：“千山万水，怎么能隔阻，我对你的爱，月亮下面，轻轻地飘着，我的一片情……”
循声进屋，我看见妻子依着转椅，正看着那本月份牌上的钢笔字，默默流泪。她的手机正播放那首周冰倩的老歌——《真的好想你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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